故事 | 自由即自我，自我即自由

这里是CW未命名色彩。

作者 | 田

编辑 | 夹心夹

图源 | 网络

制作 | 王奇奇

这是2021年的最后一天，安翻开一直放在抽屉最里面的日记，回顾自己一路走来漫长的自我认同过程，本以为会杂乱无章，却发现，其实真正关键的只是那么几步，而ta也正是在这几件“关键”的事情中探索着、认识着、发现着真实的自我，同时也追寻着自由。

今天中午回姥姥家吃团圆饭，很久没见的大姨、二姨、表哥、表姐都来了。他们一直都很喜欢跟我聊天，总说我是“小大人”，什么都明白，妈妈说他们是在夸我聪明机灵。

今天中午吃完饭，他们像之前一样来跟我聊天，问我刚上小学有什么感觉。我说我很喜欢小学，跟他们讲了这一个学期发生的事情，他们都很认真地听，我也很开心能说出来。但后来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。

我说完我的经历之后，表姐问我：“小安，你在班里有没有喜欢的男生啊？”

我没有明白：“喜欢？什么是喜欢啊？是我对爸爸妈妈的那种喜欢吗？”

旁边大我两个月、也刚上小学一年级的表哥开玩笑说：“怎么，‘小大人’也有不明白的啦？我先来说，我就有一个喜欢的女生，我觉得她很好看、很可爱，我特别喜欢揪她的辫子。”

我仔细想了想，还是没有明白，只好说：“我平时都是几个女生在一起玩，特别开心，这算喜欢吗？”

表姐摸摸我的头，说：“小安，我问的是男生哦，算了算了，你还太小，以后肯定会明白的。”

我小声嘟囔：“男生女生有什么区别啊？不都是人吗？”

表姐和表哥听到后都哈哈大笑。后来妈妈来了，她告诉我，男生和女生可以结婚，但是女生和女生会是很好的朋友。

我还是不明白，但也没有再问，不过男生女生到底有什么区别啊！

我想今天的事我一定能记一辈子。

上午自习课，我在写作业，突然班主任走到我身边，小声叫我：“安，出来一下。”

我疑惑地跟着班主任走到了旁边的一个空教室，面对面坐下来，像是要长谈什么。先是一些日常问候，最近学习怎么样啊、累不累啊之类的，之后就进入了“正题”。

班主任看着我，平时总是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微笑，可说出的话却让我大吃一惊：“安，我听说咱们年级别的班有个男生喜欢你，还一直在追你？”

我沉默了，没有回答她的话，却想起那个所谓“喜欢”我的男生做过的事情：用我的照片做QQ头像，然后在我的QQ空间里随意评论，搞得我被父母、七大姑八大姨先后盘问那是谁，最后我不得不注销了那个QQ号；在我生日当天拦住我，非要塞给我生日礼物，即使我多次拒绝也没用，最后无奈之下被我一把推开；在教学楼里大声喊叫着向我表白，搞得我被同学用奇怪的眼神注视了好几天，之后他们还时不时把这件事拿出来开玩笑。

还有一些小事，我就不写下来了。总之，我真的跟那个喜欢我的男生一点都不认识，我也不太在乎这些事情，却还是有些厌烦。

班主任看我露出难看的表情，对我说：“安，你不要担心，其实这些事情我全都知道，而且一直都知道。本来之前一直想找你聊一聊，但是看你成绩一直很稳定，觉得你应该没有受到影响。但我还是担心你会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情，所以今天还是把你找过来了。首先，你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，他喜欢你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，只是他的做法有些偏激，可能对你造成了伤害。”

我不再沉默：“老师，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，其实我根本不认识他，也不在乎，所以也没受到什么伤害，只是有时候会有些烦。”

“我理解，你能这么想就好。只是我还想提醒你，现在你才初一，包括以后整个初中、高中，直到你成年之前，都还不够成熟，而且更应该以学习为主，并不适合早恋。这次只是一个你不认识的男生，那下次呢？万一你遇到了喜欢的男生呢？你会怎么做呢？”

听了班主任的话，我想起了小学一年级被表姐问有没有喜欢的男生的经历。我不得不承认，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一，我都没有理解他们所说的对某个男生的“喜欢”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，我也没有“喜欢”过任何男生。但我一直有很好的朋友，她们都是女生，我很喜欢和她们在一起玩，

可他们说这是友情，不是“喜欢”。

又被班主任灌输了很多诸如“不要早恋”“不要打扮自己”“专心学习”之类的教诲后，谈话终于结束了。我心情复杂，一方面是尴尬和厌烦，虽然我并不在乎他的喜欢，但当这件事总被提起并成为一个话题时，我还是会感到厌烦，也会因被讨论本身而感到尴尬；另一方面是疑惑，为什么无论是家人还是老师，都觉得我会“喜欢”一个男生，然后有可能早恋呢？

跟朋友在一起玩那么开心，已经让我感到满足，我也从来都没有考虑过“早恋”，更何况我根本就没喜欢过任何男生。要说起“喜欢”，我想我最喜欢的应该是《平凡的世界》里的田晓霞，我的理想就是以后能成为和她一样的人，但这似乎又是另一种“喜欢”了。

至于未来，我会不会“喜欢”上谁呢？我很难说清，或许时间会给我答案。

今天是我的15岁生日，先祝自己生日快乐！收到了来自朋友、爸爸妈妈和其他家人的很多生日礼物，中午和爸爸妈妈一起吹灭了15根蜡烛，又是一个很开心的生日。

不过，其实重要的是，今天发生了一件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事情，而之后我的探索也在某种程度上解答了我这么多年来的疑惑。

事情是这样的，中午放学的时候，本来像往常一样和朋友一起回家，却在班门口被一个不认识的女生拦下来了，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。让朋友先离开，我和女生面对面。

她先是递给我一个包装好的礼物，又塞给我一封信，我感到莫名其妙，正开口要问她，她却已经跑开了。

我先拆开信，快速看完，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，这是一封表白信，或者说情书。

她在信里写，她是一个月前在模拟考的考场见到我的，当时她很紧张，我走上前去安慰她、鼓励她，她被我灿烂的笑容温暖。

她其实一直都知道我，因为老师们总说我成绩好，只是那天之后才发现我更是一个温暖、善良的人，她也对我念念不忘。

她说她真的很喜欢我，能够感觉到自己的“喜欢”非常热烈，很想真正认识我，跟我成为朋友，甚至还想更进一步。

可是她一直不够勇敢，只是每天会悄悄来我们班门口看，有时看见我又不敢打招呼。这次她从各种途径知道了我的生日，所以给我准备了这份生日礼物，终于鼓起勇气送给我，希望我喜欢。

我打开礼物，是一个许愿瓶，里面装满了手叠的星星，从下向上堆叠成了彩虹的颜色，很好看，我很喜欢，也被她的用心感动和温暖。

回家的路上，我想，她所说的“喜欢”，或许就是小学一年级时表姐问我的、初一时那个男生对我的“喜欢”吧。

可是他们不都说，只有男生对女生、女生对男生才会有“喜欢”的情感吗？我内心疑惑，却也没有再问父母，而是转向网络。在搜索框里输入“女生喜欢女生”，点击搜索，在搜索结果中，我第一次知道了这个名词——同性恋。

在看了很多关于“同性恋”的资料后，我终于明白，原来小时候的我所发出的疑问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解答的疑惑，其实并不难解释，因为爱情、喜欢本来就没有性别的区分。男生可以喜欢女生，也可以喜欢男生；女生可以喜欢男生，也可以喜欢女生。

而我被困扰这么多年，归根到底还是异性恋大环境的压制，让“喜欢”本身的多种可能性被削减到只有“喜欢异性”一种存在，其他可能性都不被看见、不被提及，而我正是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。

“喜欢本身是有多种可能性的，没有性别的限制，也没有正确与否的区分。”这是对我的疑惑最自然的答案，也我最好的15岁生日礼物。

每年的大年初二都是回姥姥家吃团圆饭的日子，今年也不例外。又见到了很久不见的大姨、二姨、表哥、表姐。

本来以为会很和往年一样开心，可是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。

这件事要从我的短发说起。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喜欢长发，上高中之前我以学习为由剪了短发，很短，在耳朵以上，但真正的原因我没有说过，其实是我不想再留着我不喜欢的长发了。今天见到家人，他们都对我的短发表示惊讶，各自发表了意见。

大姨说，我留短发不好看，留长发好看。二姨说，我剪了短发之后像男生一样，完全没有女生的样子了。表姐说，刚才她从身后看，都没认出来我，还以为我是个男生。表哥说，我现在的头发比他的头发还短，挺奇怪的。

我知道他们还是很喜欢我，说的话也没有任何恶意，只是个人想法的表达，但那一刻我还是很难过。

我还是我，只是剪了短发，为什么就会在某种程度上成为被评判的对象？就像他们所说，我剪了短发就像男生，那他们怎么从不思考，为什么只有男生才能留短发，只有女生才能留长发？从更广泛来说，大众为什么会用这些基于性别的标准去限制一个本来自由的个体呢？

我也知道是性别刻板印象在作祟。我厌恶性别刻板印象，可很多时候却又不得不生活在被性别刻板印象评判之中，在一定程度上被性别所限制。但我想，如果给我两个选择，比起不被评判但要委屈自己的代价，我还是更想做真实的、自由的自己。

今天终于鼓起勇气跟她提出了分手，告诉了她我的真实想法，她说她能够理解，也会尊重我的决定。我一身轻松，这段关系总算结束了。

她叫希，我们的初遇是在一门通选课，当时第一眼看到她，就觉得她很特别，可能这就是所谓的“一见钟情”吧，而这也是我长到19岁第一次有这种奇妙的感觉。

后来小组作业组队，或许是冥冥之中的缘分，我们恰好分到了一组。人与人之间的吸引真的很神奇，我们加了微信好友，交流从讨论小组作业开始，后来我们开始聊兴趣爱好、聊人生理想、聊对于各种事情的看法。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跟我的观念如此相似的人，以至于每一次交流我都能感受到一种灵魂的颤栗。虽然我们的性格不太一样，比起我时刻保持的冷静和理性，希更加开朗和热情，但这也正是我喜欢她的地方，在这方面我们很互补。

后来，我们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，可很多问题也开始暴露，而这些问题的根源，恰恰是最开始我所喜欢的我们性格上的不同。在爱情中，我依然很冷静和理性，希望两个人能够保持足够的自由和个人的空间，而希却热情似火，想我能更多地和她在一起，她会在任何时间来找我，打破了很多我本来为自己预留的时间和空间。

我逐渐感到个人生活的失衡，虽然我很喜欢和希的精神交流，但当这种精神交流开始以牺牲更多个人自由的时间和空间为代价时，我还是难以接受。不过由于自己也没有理清思路，我也一直没有对希提起过我的感受。

而最后让我做出决定的，是回家的那一天。希送我到学校门口，我们说完告别的话，她突然上来紧紧抱住我，吻了一下我的脸颊，当时我感到浑身僵硬，内心不适，但还是尽量维持着表情的平静。

告别后，我在回家的路上苦苦思索：我对希到底是怎样一种情感呢？我清楚我很喜欢她，喜欢她的性格、气质和思考，喜欢和她聊天交流，偶尔一次和她一起出去玩也很开心。

可是同时，我不喜欢她无孔不入地进入我的生活，不喜欢我们变成恋人之后亲密的相处模式，更不喜欢甚至是反感我们亲密的身体接触。

在网上没有思路地搜索，我第一次知道了这个名词——无性恋。

回想自己，从小到大一直都很排斥和他人的身体接触，也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对于性的幻想，更没有对任何一种性别的人产生性的欲望。而无性恋又分为不同的浪漫倾向，其中有一种是无浪漫倾向——不感受到浪漫吸引力，我想自己更喜欢在一段关系中只进行 “精神交流”，却并不向往双方在现实中产生更多联系，反而希望自己能在现实中保留尽量多的独立空间。所以，如果需要给自己贴标签进行分类，现在我会选择“无性恋无浪漫倾向”。

反复思考了几天，我想我需要对希解释清楚，这是对希负责，也是我对这段关系的交待。所以，昨天我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，从我们初遇时我的感受写起，写到她给我带来的快乐、我们每次交流时我感受到的灵魂颤栗和我对她的欣赏和喜欢，又写到当我们进入亲密关系后我矛盾的感受、我对亲密身体接触的排斥，以及近日我对自我“无性恋无浪漫倾向”的新认同。

我说我意识到自己并不适合这样的亲密关系，更希望双方只是简单地、彼此自由地进行精神交流，或者只是孤独一人也好。

今天早上，我把这封信用微信发给了希，希看过后，打电话给我，能隐约听出她刚刚哭过，还带着哭腔。她表达了她的理解，尊重我的选择和决定，我真诚地向她道歉，是我在没有认清自己的情况下草率地进入了这段亲密关系，伤害了她，也真诚地对她说谢谢，感谢她对我的理解和尊重。放下电话，我感到轻松和自由。

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实地看到藏在重重迷雾后的自己，明白我到底需要什么、渴望什么、追求什么，我想，是自由。

周末抽空看了前几天从图书馆借的一本书——李银河老师翻译的《酷儿理论》，对我的启发很大，像是开拓了一个新的视角去看世界。它让我建立这样一种观念：

性别认同和性取向不是“天然”的，而是通过社会和文化过程形成的。二元体系也并不是天然正确的分类，不是一切事物都可以被简单的二元分类所包含，包括性别认同、性取向等等。

我想，酷儿理论真正打动我的，是它在反对固有的、已经被大众默认正确的体系，为每一种存在——甚至是并不被主流接纳和包容的存在赋予了合理性，这让我感受到自由，而这不是一种自我安慰、自我劝解得来的自由，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、·本质层面的自由，是“存在即合理”所对应的“存在即自由”的自由。

“一个人应该自己定义自己，而这个自我定义是唯一合理的个人身份定义。”这就是我一直以来在追求的自由。

翻开新的一页，安写下2021年的最后一篇日记。

今天是2021年的最后一天了，很幸运这一年来能够继续在认识自己、追寻自由的路上前行。看过自己这十几年来写的日记，感慨自我认同的过程漫长又艰难，更充斥着无数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，但好在现在的我终于还是拥有了内心的自由，能够自己去定义自己，或者说不给自己任何定义，接受一切的可能性发生在我的身上、我的生活中。

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，就在日记里许下这个愿望吧，希望2022年有更多人能够从自我认同的迷雾中走出来，追寻到属于他们的自我和自由。

新年的钟声响起，安合上日记本，望向窗外自由绽放又自由消损的烟花。

新的一年就这样到来。